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雁鸣晚渡/雪乡抒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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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创】散文:雪夜冬寒入梦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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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3 天前 | 只看该作者 | 倒序看帖 | 打印
《散文:雪夜冬寒入梦来》


文/秦卿墨然






这雪,是从昨夜掌灯时分开始落的。


起初只是疏疏的几点,在窗纸上画出转瞬即逝的湿痕,像谁用毛笔在宣纸上试探着点染。后来便密了,簌簌地,绵绵地,在夜色里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素锦。我坐在书案前,对着一叠即将付印的《梦泊三江》诗稿,竟有些恍惚——六十三年的人生,是否也如这雪夜,看似纷纷扬扬,终要归于一片澄明的静寂?


推窗伸手,接住几片雪花。它们在我的掌心停留片刻,便化作晶莹的水珠,仿佛时光的泪。这让我想起童年故乡的雪,总是下得格外厚重。那时母亲总在雪夜就着油灯纳鞋底,针脚密密的,像要把所有的温暖都缝进棉布里。我趴在炕桌上描红,写的正是“柴门闻犬吠,风雪夜归人”。那时不懂诗中况味,只觉得“夜归人”三字有种说不出的浪漫。如今才明白,那等在风雪夜的,何止是归人,更是整整一代人的期盼与守候。


雪光映着书案,诗稿上的墨迹仿佛活了过来。那些字句开始在雪影中游走,带我回到十八岁的那个冬天。新兵连的营房外,大雪封山。班长在熄灯后偷偷点起蜡烛,教我们读岑参的“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”。他的东北口音把诗句念得铿锵有力,雪花扑打着窗纸,像战鼓轻擂。那时我们年轻,不懂离愁,只觉这雪夜写诗是顶风雅的事。如今班长已作古多年,他念诗时烛光在眼中跳跃的模样,却比任何诗句都更深刻地印在我心里。


雪愈下愈急了,如扯絮,如抛绵。这样的夜,总让人想起那些在雪中走散的人。哥哥最后一次来信,也是这样的雪天。信很短,只说“塞外雪大,勿念”,却用工楷在信纸背面抄了陆游的“夜阑卧听风吹雨,铁马冰河入梦来”。那时他在大兴安岭当兵,我在江南读书。如今想来,那铁马冰河何尝只是入他的梦,更是入了我此后每一个飘雪的长夜。


案头的茶渐渐凉了,我却不欲续水。任那凉意顺着喉间滑下,仿佛这样才能更真切地感受这个雪夜的温度。《梦泊三江》的校样摊开着,那些诗句在雪光中显得格外沉静:


“半生漂泊三江月,一棹秋风两鬓丝”


“芦花如雪吹还起,何处青山是旧祠”


……


这些字句,像是从岁月的深井里打捞上来的,还带着往事的凉。六十三年,足够让青丝成雪,足够让热血变凉,也足够让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痛楚,都化作诗行里淡淡的纹路。


忽然想起宋人杜耒的诗句:“寒夜客来茶当酒,竹炉汤沸火初红。”可我今夜等的客,怕是永远不会来了。他们有的散在天涯,有的隐入黄土,只剩下这些诗句,还在雪夜里与我相看两不厌。


雪落无声,却让夜显得愈发深邃。这样的静,让人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——不是潺潺的,而是簌簌的,像雪扑窗棂,像白发暗生。六十三载光阴,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刚好够把一个人从青涩熬成醇厚,把激情熬成慈悲。


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,在雪夜里显得格外清越。这让我想起王维的“夜坐空林寂,松风直似秋”。虽季节不同,那份寂寥却是相通的。只是我的寂寥里,多了几分释然——就像这满院的雪,覆盖了所有的枯荣,却也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清辉。


拂晓时分,雪终于停了。推门而出,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。老梅树的枝桠托着积雪,偶尔有雪团坠落,发出噗的轻响。我在雪地上踩出第一行脚印,忽然明白:这六十三年的风雪夜,等的或许就是这样一个清晨——万物归于沉寂,而诗句在雪中苏醒。


回到书房,《梦泊三江》的扉页在晨光中微微发亮。我提笔蘸墨,在空白处写下:


“雪夜冬寒入梦来,千山白首对楼台。


平生未尽诗书债,犹带冰霜句里栽。”


墨迹在雪光中慢慢干透。我知道,当这本诗集问世时,这些雪夜的思绪,这些六十三年积攒的悲欢,都将化作另一种形式的存在——如同雪花化作春水,默默滋养着下一个轮回。


天彻底亮了。雪地上,我的脚印深深浅浅,通向远方,也通向来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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